白色的被子,白色的衣服,还有白色的天花板和白色的吊灯。
以及一片空白的大脑。
舒适的床铺与淡淡的檀香让楼贺有些茫然。
他抬起了自己的手臂,看着那只黑瘦的手掌上还有着干重活留下的老茧与细小伤口,知道过去的那半年并非只是梦境,自己也并没有回到联邦。
就像是宿醉那般,他努力的回想着昏阙前所发生的事。
哦,将军要去联邦了。
他就像是触电了一般迅速的弹起,麻利地在床边找到了自己的衣服,手忙脚乱地套上就要去追。
“你要去哪?”
一道柔柔弱弱的声音喊住了楼贺,他回头看去,在床边的屏风后,一个可爱的女孩正端着一本厚厚的大书,抬眼望着他。
“找你的父亲。”楼贺回答道。
朱紫盈摇摇头,合上了书页:“父亲今日早晨已经抵达军部,举行完出征仪式就该登舰征讨贼邦了。”
楼贺紧咬嘴唇,他知道在帝国,类似电话这种远程通讯设备在民间是严禁使用及传播的,而帝国的军部和舰船发射基地又都该在边境地区,与自己这具身躯属于的家庭相隔较近。
也就是说,无论他用什么方法,在此时都没法找到将军。
更没法回到联邦。
就那么一瞬的气急,胸口如同有一颗大石,压得他难以呼吸,痛苦地扶住门框坐在了地上。
朱紫盈蹙着秀眉,有些生硬地搀着他走到床沿坐下。
良久,楼贺的呼吸平缓下来,心有余悸那种不堪的痛苦,望向身旁的少女,一点一点想起了自己那一巴掌,那一句狂话,那种直冲天灵的痛苦以及之后长久的黑暗。
“我……”楼贺捂着胸口,有些不解。
少女不合年纪地叹了口气,给楼贺倒了一杯水,吩咐守在门口的下人将大夫喊来。
楼贺端着温热的水杯,才发现这个房间并不是下人集中住的厅房,也不是府上的客房,淡淡檀香后是一股医用酒精的味道。
这里是一间病房。
老大夫的步伐稳健又快捷,大步流星的走到,在朱紫盈的示意下,从那张柔软的床下抽出两根电子线,一左一右贴在了楼贺的胸口上。
“最多半年。”
这是老大夫的结论。
什么半年?
楼贺如刚刚睡醒时那般茫然,就像是醉酒之后醒来,身边之人跟你说了一句,一分钟。
谁都不愿往自己已知但未知的方向去收拢,去承认。
“半年?”楼贺失声尖叫,杯里的水洒了一地,“什么五香麻辣屁?”
“二型基因病,病发年龄6-20不等,但这种病症在帝国还没有活到二十的先例。”老大夫看着那个身份尊贵的白裙姑娘,原谅了楼贺的无礼,耐着性子讲着。
再看了一眼楼贺那灰白的头发,补了一句:“无药可医。”
楼贺同样望着身旁坐着,眉毛低着,不敢看他的少女。
盯了许久,那头柔顺的长发没有一丝波动,少女默认着。
楼贺神经质地点了点头,又摇了摇头,平静地把已见底的杯子放下,自嘲地说了一句:“你们这是在谋杀。”
在楼贺的世界观里,富家子弟的一巴掌,确实能要他的命。
只是这种事为什么会发生在他身上?当真是因果报应?
朱紫盈年纪尚小,没听出楼贺的话外音。老大夫却抖了抖眉毛,忍不住斥道:“你这小子,贬低老头子我的医德也就罢了,人家小姑娘在你床边守了一夜,你不念着姑娘的好还认为是在害你。”
“二型基因病,俗称坏种,生而灰发,你总该听说过了吧?”
楼贺有些愕然。
不仅仅因为坏种这个词他确实听过,还因为少女那双清澈的眼睛有些许血丝,白皙的皮肤黑色的眼圈格外显眼。
他摸了摸自己的灰发,心道原来那帮人贩子是这个意思,貌似真的错怪这无辜的大小姐了。
怪不得伯爵府的兄长时常欺负自己,那个生身父亲也不闻不问。
也不知为何,他突然就笑了起来。
前世小的时候,总有人夸他长得帅,夸他聪明,凭借着爹娘的多财多亿他也乐得接受。
但他没活过20岁。
现在生的一头灰发,瘦的和柴火房的干柴似的,家徒四壁爹不疼妈早逝。
也活不到20岁?
到底是哪个混账把自己从联邦弄来的?这半年活的人不人鬼不鬼,还不如当时死在那辆豪华的跑车里,好歹也算死的荣华富贵。
死在帝国怕是连个给自己烧纸的人都没有。
看这模样,身边的少女可能会掉几滴泪,可为什么呢?
就凭他曾经在绑匪的车上救过她?就凭他无耻地提出要当她的未婚夫?就凭他是将军一句话的家仆?
可能只是小姑娘心善吧。
老大夫已经离开房间,不知去了何处。
楼贺笑嘻嘻地拉着少女的小手,摇了摇报了句歉。
少女只是摇了摇头,想把手抽回来却被拉的紧,稍稍挣扎片刻,想着这孩子不久的性命,便随他吧。
“这是洲河郡最好的大夫。”朱紫盈偏着头,疲惫的双眼好像在悉数那本书封面的花纹。
楼贺是相信的,他捏着那只有些肉感的小手,心乱如麻。
想了许久,他站起身来。
少女还是问了开头的那句话:“你要去哪?”
楼贺挠了挠头,随口答道:“出去转转。”
或许会有多智的老者,完成夙愿的有志者,能够坦然面对死亡,然而楼贺却只是个没什么理想的青年人,亦或是个儿童。
帝国于他无牵无挂,但就像呛水那样,有过一次便会更加恐惧,所以他变得更加怕死。
如果一定会死,就算这一世再穷,这半年过得再贫贱,他仍旧认为自己骨子里是个富家子弟,不能有个富家子弟的活法,自然也得有个富家子弟的死法。
联邦有一句老话,叫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。
他大步流星,凭借着男人的本能,来到了一座花枝招展的建筑物前。
在联邦他没少进出过相关的场所,不过联邦的文明人将其称之为会所。
而眼前的建筑却十分直白的标注着两个大字。
青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