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之芳连连点头,他看着王和垚,目光中多了许多欣赏。
他宦海浮沉,走南闯北,见多识广,却也没有碰到过这样有见地的年轻人。
准确来说,是对时局,对天下大势如此明了的年轻人。
只是这身上的锐气,太盛了些。
他本来打算给些银两,打发了王和垚等人,毕竟对方救了自己的爱女。见了面,一番话下来,他不知不觉起了爱才之心。
高家勤孤傲耿介,他推荐的,绝不是浪得虚名的窝囊废。
“安之,你今后有何打算?”
李之芳端起茶杯,做了一个请的姿势。
王和垚是女儿的救命恩人,也是他的客人,面子上还得过得去。
“大人,宁为百夫长,胜作一书生。神州板荡,战火涂炭,小人欲从军报国,建功立业,还望大人成全。”
王和垚打蛇随棍,赶紧表达志向。
这是他的机会,他得牢牢把握。
“投笔从戎,有志向!”
李之芳满脸笑容,和风细雨。
“安之,前方战局犬牙交错,朝廷正是用人之际,你不妨留在杭州绿营,为国杀贼,建功立业。你觉得如何?”
人才难得,何况是顺水人情,不妨顺水推舟。
“小人敢不听大人吩咐!”
王和垚心中一颤,躬身一礼。
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姚启圣,或许是人为强推。
无论如何,姚启圣是不用再找了。
就是不知道,这李之芳,会给他一个什么官衔?
而他,以后就是李之芳的人了。
李之芳心头的压抑消散不少,人也变的轻松了许多。他正打算让王和垚离开,目光扫向桌上打开的一份奏折,心头一动。
“安之,耿精忠据福建起事,朝廷诏令,福建一省,新旧钱粮,已荷天恩,概行蠲免。你怎么看?”
李之芳的话,让王和垚一惊,心头立刻盘算起来。
李之芳作为浙江总督,封疆大吏,掌握地方军政大权,他问福建赋税免除,显然是醉翁之意在浙江。
浙江遭受战火蹂躏,赋税肯定无从征解。不用说,这是浙江地方与满清朝廷的博弈了。
“大人,耿精忠叛乱,苛捐杂税,横征暴敛,但福建百姓还有田地和房产,百姓家人大概完整。反观浙江,战火涂炭,荆棘满途,百姓水深火热,流离失所。”
王和垚轻声说道,察言观色。
“大人,福建百姓的日子比浙江百姓好过,既然福建的赋税可以蠲免,浙江就更应该当仁不让了。”
“当仁不让。”
李之芳看着王和垚,轻声笑了起来。
耿精忠谋叛,幽禁福建总督范承谋不从,福建巡抚刘秉政降贼,福建原来的朝廷军政土崩瓦解,福建全境基本上没有战事。
耿精忠三路大军北伐,主要的战场在浙江和江西,浙民受害倍于闽民,这是不争的事实。
既然福建全省已经蠲免赋税,浙江为什么不能?
“大人,小人有一事禀报。”
李之芳端起茶盏,对话就要结束,王和垚赶紧抓紧时间表态。
既然已经是对方“门下狗”,姿态就必须放低,位置也必然要摆正。
“安之,不要遮遮掩掩,有话直说!”
果然,李之芳的态度,已经变的没有刚才那般温和。
当然,也没有刚才那样见外。
“大人,小人等虽侥幸救了大小姐,大小姐殷勤邀请,但小人等逗留府中,恐怕引起风言风语。”
王和垚看着李之芳,小心翼翼。
“小人有一义妹追随,也来到了杭州。小人等冲锋陷阵,但女子于军中多有不便。小人义妹通拳脚,精枪刺之术,亦会骑马,秉性善纯。请大人准允,让其留在大小姐身边护卫,小人等也能心无旁骛,上阵杀敌。”
郑宁毕竟是个女孩子,带在军中,多有不便,留下来,反而更安全,他也放心。
“你倒是知礼数,懂规矩。”
李之芳点了点头,目光中露出欣赏之色。
知进退,文武双全,倒是可以锤炼一下。
“这些事情都应你。大军过几日就要开拔,你就去城外的杭州绿营,暂代营中千总一职。你那些兄弟,留两个把总的空缺,其余就在军中效力,以后按军功擢拔。”
李之芳是浙江总督,一个小小的千总,又是战时,他还是能做主。
“大人,小人还有一事相求!”
王和垚心跳之余,又接着开口。
果然是借势而为,要是随了姚启圣,恐怕要从零开始了。
这真是命运的安排!
“安之,你还有何事,尽管快说!”
李之芳眉头一皱,已经有些不耐烦。
他军务繁忙,事无巨细,都要他操劳,不可能和王和垚纠缠。
“大人,大岚山巡检司,小人有十几个兄弟,精通火器武技,可堪大用。请大人准允,调他们到军中听令,为大人分忧!”
王和垚抱拳行礼,恭恭敬敬。
“大人,小人无其它事宜,请大人见谅!”
事情繁杂,许多事情都是临时想起,明知道有些牵强,也没有办法。
瘦猴、刘文石这些家伙早一天脱离大岚山巡检司,他心里就安稳一分。
“安之,举贤不避亲,你倒是一心为国!”
李之芳哈哈笑了起来。他喜欢这样有朝气、知进退的年轻人。
杭州城中,整个在旗炮手不过十六名,即便是加上绿营,也不到五十人,良莠混杂。王和垚既然推荐自己的老部下,肯定不是滥竽充数,这也对目前的战事有益无害。
没有人,会为了别人,而伤害自己的利益。
“安之,你报个单子上来,我会嘱咐府上的下人去办!”
李之芳端起了茶杯。王和垚赶紧抱拳行礼,退了出去。
自己看来天大的事情,对于这些上位者而言,不过是微不足道,不值一提。
这便是权力的妙处。
机会!
人一生中有多少次机会,又有多少次被白白浪费,或者不经意间从手指边溜走,从而使人后悔一生?
而今可遇不可求的机会,被他牢牢抓在了手中。
雄关漫道真如铁,而今迈步从头越。
以后的道路,可是铁血交融,得靠自己一步一步踩出去了。
书房中,李之芳正在书写公文,门被推开,李若男板着脸进来。
“怎么,知道爹要出征了,舍不得了?”
李之芳看了一眼女儿,又埋头写起公文来。
“爹,王和垚是我的救命恩人,你怎么才给了他一个千总的职位?”
李若男皱着眉头,悻悻开口。
“若男,这是军国大事,你不要胡闹!”
李之芳放下笔,看着女儿,郑重其事。
“就这一个千总,我还得向康亲王写折子求情。要是直接给他个参将,别人会以为我徇私枉法,对他不好。要想升官还不容易,立些战功就是了。”
他指着桌上的公文,面带微笑。
“若男,不信你看看,这是爹给王和垚等人求官的公文,你要不要看看?”
“我一看公文就头疼!”
李若男摇摇头,疑惑道:“爹是堂堂的浙江总督,难道连一个小小的总兵、副总兵都没法自行决定吗?”
“小小的总兵、副总兵?你以为爹是康亲王,是宁海将军?”
李之芳老脸一红,哑然失笑。
即便是论杭州清军的军职高低,除了康亲王杰书、宁海将军傅喇塔、杭州将军拉哈达三位王公大臣、封疆大吏,他也只能排在第四位。若是加上掣肘的不能得罪的,他的实权,估计得在 10位以外。
那些大大小小的旗官旗将,哪一个是好惹的。
可若是论做牛做马,他这个浙江总督,以及他手下的浙江绿营,那是鞠躬尽瘁,数一数二。
“爹,王和垚和他的兄弟们都是猛士,你怎么不把他带在身边,这样岂不是能保护你,立功也更快些?”
李若男又追问了起来。
战场上才能建功立业,呆在后方,算什么回事?
“你呀,真是个小孩子,什么都不懂!”
李之芳哈哈一笑,耐心说道:
“王和垚他们是人才,可他们毕竟没有临阵厮杀过。让他们直接上沙场,岂不是让他们白白送死?”
李若男恍然大悟:“爹,你可一定要重用他们!”
“听李寿说,你昨天花了六七十两银子?”
李之芳提笔要写,忽然顿住。
“他们是我的救命恩人兼好友,救命之恩,朋友之义,岂能袖手旁观。他们七个人,一人两套衣裳,不算过分吧。”
提到了礼物,李若男高兴了起来,她站起身来,就要离开。
“若男,既然你待在杭州没事,就去江宁看看富善。怎么说,他也是你的未婚夫婿。等浙江的战事稍稍安稳下来,你二人就赶紧成亲吧。”
李之芳看着女儿,温声说道。
要不是东南的战事,女儿和富善,恐怕已经成婚了。
要是真如王和垚所说,这场战争会持续十年左右,女儿岂不是要拖到二十六七才能成婚?
那可真是老姑娘了!
等回了衢州,还是和傅喇塔商议一下,尽早让女儿和富善成婚。
“知道了,爹。”
李若男无精打采地回道:“爹,我要是去江宁,你给我多留些银子,我好有备无患。”
“那是自然,你自己去找李寿……”
李之芳话说到一半,李若男已经离开。
“女大不中留啊!”
李之芳叹息一声,想起浙南的军事,又皱起了眉头。